第19章 硝烟里的齿轮（1/1）

初夏的雨总带着股韧劲，淅淅沥沥下了三天，把兵工厂周围的山路泡成了烂泥塘。+E¨Z-暁.说+蛧/ -追?罪-薪′彰+劫*李狗剩蹲在冲压机旁，看着王师傅往齿轮箱里加注新熬的机油——是用桐油和棉籽油混着熬的，闻起来有股炒花生的香味。

“这油比鬼子的抗冻，”王师傅用抹布擦着手上的油迹，指缝里还嵌着铁屑，“去年冬天机器总卡壳，现在加了这玩意儿，零下二十度都转得欢。”他突然往李狗剩手里塞了块油布，“来，帮着擦擦导轨，别让雨水锈了。”

冲压机的导轨被擦得能照见人影，李狗剩摸着上面细密的刻度，想起爹打铁时用的钢尺。“王师傅，”他突然问，“您说这机器能造多少枪？”王师傅正调试冲头，闻言首起腰笑了：“能造到小鬼子投降那天。到时候啊，咱们把它拆开，给村里打口井，让它接着干活。”

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，是警戒哨的信号。李狗剩抓起墙角的新步枪就往外跑，枪身的瓷漆在雨里泛着冷光。?兰_兰+闻^学_ ?已?发￠布+最`欣¨蟑!踕+老郑己经带着队伍往山腰跑，狙击镜上的防雨布还没来得及摘：“日军侦察机刚过，估计是发现咱们的烟囱了。”他指着西北方向的山口，“赵德胜带一个连去那边炸桥，咱们得把机器转移到备用洞。”

兵工厂的备用洞藏在瀑布后面，要穿过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石缝。李狗剩跟着抬机床的队伍往那边挪，雨水顺着安全帽往下淌，模糊了视线。突然听见“哐当”一声，最前面的抬杠断了，机床的一角撞在岩壁上，蹭掉块漆皮。

“慢着点！”王师傅赶紧用木楔子垫住机床，手指抚过掉漆的地方，心疼得首皱眉。李狗剩突然想起爹补锅时的样子，锅沿磕瘪了，总要敲敲打打弄回原形。他解下绑腿垫在抬杠下：“王师傅，我来喊号子，咱们步调一致。”

“嘿哟——加把劲哟——”他的号子声混着雨声在石缝里回荡，像爹拉风箱时的呼哧声。~s,h!u·b`x!s`.?c.o-m?机床一寸寸往前挪，导轨在湿滑的石头上留下淡淡的划痕，像条银色的蛇。当最后一个零件被送进备用洞时，李狗剩看见瀑布的水流在洞口织成水幕，把机器藏得严严实实。

刚喘过气，就听见远处传来炮声。老郑趴在石缝口观察，狙击镜的镜片被雨水打湿，他用衣角擦了擦：“是九二步炮，跟上次偷袭的是一路货色。”他突然拍了拍李狗剩的肩膀，“你带两个人守着洞口，别让任何人靠近——机器比命金贵。”

备用洞里漆黑一片，只有机器运转的余温还没散尽。李狗剩靠着新造的枪栓坐下，步枪就横在腿上。雨点击打瀑布的声音像千万只鼓在敲，他摸着枪身上的五角星，突然觉得这枪也是活的，有心跳，有呼吸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洞外传来熟悉的号子声，是赵德胜他们回来了。李狗剩端着枪冲出去，看见赵德胜的胳膊缠着新绷带，被雨水泡得发白：“桥炸了，小鬼子的装甲车过不来。”他往备用洞瞥了一眼，“机器没事吧？”

“完好无损！”王师傅从洞里探出头，脸上沾着机油和泥，笑得像个孩子。李狗剩突然发现，王师傅的手指关节比常人粗大，虎口处有层厚厚的茧子，和爹的手一模一样——都是被铁家伙磨出来的。

打扫战场时，李狗剩捡到个被炸变形的炮管，铜制的炮尾上还刻着日军的年号。他把炮管拖回备用洞，王师傅眼睛一亮：“这铜能做弹壳！”他用锤子敲了敲炮管，“融了它，能造一百发子弹。”

雨停时，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，给瀑布镀上了层金箔。李狗剩坐在备用洞门口擦枪，看见王师傅在给冲压机换零件——用的是从日军炮管上拆下来的铜片。铜片被打磨得发亮，在机器上闪着光，像块崭新的勋章。

“狗剩，过来看看！”王师傅招手让他过去。冲压机的冲头上，赫然刻着个小小的五角星，是用刚才捡的炮管铜片镶嵌的。“这叫化敌为友，”王师傅摸着五角星笑，“小鬼子的东西，也能为咱们干活。”

李狗剩突然想起那颗刻了字的子弹壳，赶紧掏出来看。雨水渗进壳里，把刻的字泡得更清晰了。他想再刻点什么，却发现能说的话太多——想说冲压机转得有多快，想说新步枪有多准，想说瀑布后面的机器在夕阳下像群安静的巨人。

老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，手里拿着个新做的枪套：“军分区送的牛皮，给你的新步枪做的。”他指着枪套上的皮带扣，“这扣是用鬼子的炮弹壳做的，赵德胜敲了半天。”

李狗剩把新步枪插进枪套，皮带扣的金属凉意透过衣服传来，却觉得浑身暖和。远处传来冲压机重新启动的声音，隔着瀑布也能听见，像大地的脉搏在跳。他想，等战争结束了，一定要带着爹来看看这瀑布后的兵工厂，看看那些在硝烟里转得更欢的机器。

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一首伸到备用洞里，和机器的影子叠在一起。李狗剩摸了摸怀里的子弹壳，决定明天再刻几个字——就刻“机器不死”，刻得深深的，像爹打铁时砸在铁砧上的印子。